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1-01
题记
朋友送我一个小本子,还没有巴掌大。印刷厂裁下来的纸边,朋友说,扔了多可惜,不如做成小本子。我从学写字时就惜纸,因而对惜纸心情下产生的小本子,倍感亲切;可是,做什么用呢?
一页只能写三四行字,不如,就以三行为限,写些自由的句子,如何?既限制,又自由,在这之间,试验一下。
这一试,没想到就试了下来,从四月份小毛茛变成蛇莓,到七月底热风吹落黑色的种子,写满一小本,一百首。这一百首被另一位朋友拿去编到一套小诗丛里(后来没有出版),我给取个简单的名字,《三行集》。
这个过程中,写一篇短文,顺手引进其中的一首三行:“风吹到句子之间/ 风吹词语/ 风吹到旷野和字的笔画之间”。这其实是我写这个小本子所企望、也多少触碰和体验到的状态。既写小说又写诗的林白,眼尖,从报纸上的短文里看到这几句,就写到了她的诗里:
风吹到句子之间
越吹越近
同时越吹越辽远
风吹词语
然后我去买黄瓜
还有洗衣粉
这时候星星奔赴海洋
风吹到旷野和字的笔画之间
我惊奇三行的句子也能成风,以息相吹。
时间相续,从八月到年底,转过年来到三月,又成五十首。
满一年了,三行的句子随四季轮换一周,于复始之际显现完整之形。这不是事先的计划,随自然流转比计划更能获得运行生息的节奏、韵律和赋形的力量。就此止住。
二〇一七年三月底
三行集(选录十二首)
我看见一个年轻人把自己切成一块一块
填进一个一个小框子 填满一份表格
以后他将熟练将不再流血将把人生直接长成表格
做戏的虚无党围观
发明这个词的那位老先生
很可怜他不懂无耻生活的奥秘
思想拜物教的会众
以对生活的蔑视和厌恶
来维持他的思想姿势
生活教会了你生活的方法
观念扭曲了它
你的生命无辜 而你却说不上
萱草的花开得热烈 脱落得干净
茎上突兀的伤面 像是外力硬生生横折
其实是它自己的决断
如何才能够不辜负
这一小片野地 宽阔的奇迹
每一次喊出一种新开小花的名字
少年在屋顶上
风在少年上面 他伸手去够风
星群在风的上面 温暖的黑暗在下面
语言拥堵在学术高架路上
都习惯了 假装在往前挪动
并且真地学会了一边排放一边嗅闻尾气
语言的纠纷代代相继 被征用的字和词
从内部伤残 他们无法是他们自己
他们抽空喘息 在被驱赶进下一场战争之前
野地的叙事遵循秩序又充满奇迹
每个段落都另有一簇簇新的花枝斜出
词语跟不上时节变幻的魔法 无妨悄悄练习
从未有一篇文章或一本书的生命
长过其中用到的单个的字和词
即便虚词 也蓄满了亘古以来的风
风吹到句子之间
风吹词语
风吹到旷野和字的笔画之间
转自复旦现当代文学公众号